一部新时代崭新的凉山彝族女性小说

阿克鸠射

文学创作是个艰苦的过程，是一种经历，没有尝试过的人就不知道其中的韵味，它是一种漫长而又艰苦的工作，每个人对待它的态度不同，就有不同的结果。新时代给我们提供了良好的创作环境，作为作家、诗人，我们应该回到自己熟悉的土地上去，在那里再次寻找自己的创作灵感，实现创作的新突破。

何为作家？没有骨气的，没有悲悯心的，没有融入在人民中的，胆怯懦弱的，下贱做作的，不能称之为作家。作家何为？往小了说，你得替人民发出真实的声音，往大了说，你得关注民族国家的命运，你得为人类的精气神做出应有的贡献。

一棵金黄的梨树上挂满沉甸甸的果子，从其中一枝压弯的枝头上望去，可见远处的雪山上，晨曦铺满山冈，山下，是故乡，这里生活着我们的亲人、山川和河流，命运在此勇敢迎接着时光的到来……

4月13日下午，凉山彝族女作家邱蓉的彝文长篇小说《司达蕃兮》在西昌诺苏书屋举行新书发布暨分享会，作者邱蓉与与会嘉宾共同分享了生活的五彩斑斓和命运的风云变幻，在迷幻的小说世界和鲜活的现实世界之间，大家娓娓道来各自对生活的感悟和对命运的美好憧憬。

“司达蕃兮”是彝语音译，“司达”是梨子之意，“蕃兮”是山脚下之意，组合起来，是一个村庄的名字，意为梨树下或者梨树生长的地方。

彝文长篇小说《司达蕃兮》是80后彝族硕士研究生、凉山州广播电视台彝语频道主持人、栏目制片人、编导、作家邱蓉的一部新作，是邱蓉第一部公开出版发行的作品，是彝族当代彝文文学上的第一部女作家的长篇小说。

80后凉山彝族女作家邱蓉从那片生于斯长于斯的土地中，看到了闪耀的灵魂之光、生命之光和人性之光，那点点滴滴的光芒，折射出身与心、根与魂的牵系缠绕，民族文化滋养了她的品格与思想，民族文脉浸润着她的精神与灵魂，民族文明引领着她探索世界、探索生活的脚步。邱蓉的彝文长篇小说创作从那片土地出发，最终又回到那片土地，这也映照着人生路径、文化路径的回环往复和一脉相承。

《司达蕃兮》系2019年度中国作家协会少数民族文学重点作品扶持项目。2019年度中国作家协会少数民族文学发展工程办公室一共收到少数民族文学重点作品扶持项目推荐选题146项，经过专家论证和中国作家协会书记处审核，确定扶持项目56项，邱蓉的彝文长篇小说《司达蕃兮》凭着不凡的实力有幸成功入选扶持项目的1/56，成为中国作家协会少数民族文学重点作品扶持项目的第六部彝文作品，为彝文文学的发展带来更多的期待与希望。

2019年2月，我作为四川省作家协会专家库成员之一，有幸参与了四川省作家协会关于评选全国少数民族文学重点作品扶持项目的推荐活动，第一时间阅读了彝文长篇小说《司达蕃兮》的部分内容和故事梗概。

《司达蕃兮》是我国第一部国务院批准实施《彝文规范方案》所使用的规范彝文女性长篇文学，是邱蓉的第一部规范彝文文学作品，是我国彝族女性规范彝文的第一部长篇小说，是我国公开出版发行的第三部彝文长篇小说，这在规范彝文文学历史上是值得可喜可贺的一件文学大事，具有里程碑的历史意义和现实意义。

彝族文学分彝文创作和非彝文创作两种，其中彝文文学创作是彝族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当前彝文文学创作呈现出多姿多彩的繁荣景象，这些彝文作品及时记录彝族当代生活的原貌和变化，为延续彝族发达的口头文学传统、满足彝族读者的审美需求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和所有新事物发展的规律一样，彝文文学创作也经历了由稚嫩到成熟的发展过程。逐渐成熟的标志是，彝文文学创作自20世纪70年代末开始以来，随着《凉山日报》《凉山文学》和《民族》杂志彝文版等彝文报刊杂志和四川广播电台民族频率相继创刊和开播，广大彝文作者以此作为写作平台，四十多年来一直呈现老中青三代作家齐头并进的趋势，呈现出多样而丰富的写作态势，彝文文学创作出现了雨后春笋般涌现的可喜状况，彝文作家们的创作水平上了一个新的台阶。体裁多样的彝文作家文学由此得以进一步确立和发展，从而使彝族文学创作进入了崭新的阶段。在此期间，规范彝文作家队伍不断涌现，并创作出一批较有影响的彝文文学作品。

在彝族文学发展史中，彝文小说的出现起始于上世纪80年代初，比起高度发达的彝文诗歌而言则相对很晚，但它对于推动彝文文学的发展起到了较大的促进作用。彝文小说以彝族人特有的思维方式、表达习惯和审美情趣，记录和再现了不同社会发展阶段彝族人民的生活愿景和时代镜像，成为新时代彝文文学发展的缩影和见证。

邱蓉是彝族女作家杨阿洛（笔名阿蕾）之后又一位值得关注和期待的新一代女性彝文小说作家。当代彝文小说创作中，邱蓉以其灵动的思想、质朴的情怀、细腻的笔调，书写出现代城乡融合过程中彝族地道浓郁的生活风俗画卷，反映了广大彝族妇女的喜怒哀乐，彰显了个性化的创作风格。之前，邱蓉分别在《民族》彝文版、《凉山文学》彝文版发表了各类小说。其中，《守盼》讲述了一位彝族妇女在社会转型中不畏生活的艰辛，在丈夫背叛婚姻失败的情况下，走出大山，在故乡小城里找到立足之地，谱写了彝族女性坚忍不拔、吃苦耐劳的奋斗精神。《子查毕摩》书写了一位身世不凡的彝族毕摩，在经历生活中各种苦难与目光后，最终成长为一代著名的毕摩的故事，凸现了人类在自我完善、修炼的过程中必定遭遇许多磨难与选择的共有性。

在彝族的传统习俗中，有许多因性别差异产生对女性的歧视,例如彝族婚嫁中唱给出嫁女儿的民间叙事诗《阿嫫妮惹》（妈妈的女儿），无疑教导是女性遵从“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的观念。这样的民俗文化被邱蓉潜移默化地吸收着,同时另一种新文化——现代文化意识让邱蓉明白女性要争取平等、独立与自由。

《司达蕃兮》分别由“阿嫫诗薇”“姑姑聂古”“阿依韦萝”“阿吃觉洁”“傻女拉依”等5个章节构成，反映彝乡生活，抒写民风民俗，释义文化变迁，邱蓉以觉醒的现代意识和哲学眼光审视彝乡人生，呈现彝乡生活本色，以作家的责任感和使命感，发掘和提炼生活本质与生命的韧性，以独特的彝人精神，以独特的视野和笔法，解剖与考量传统文化以及市场经济下彝乡人际关系和道德风气的变化。

《司达蕃兮》全书紧扣时代主题，以四川彝族地区全面开展脱贫攻坚和乡村振兴为社会背景，以司达蕃兮这个地方为生活场域，细致入微地讲述了五位新时代彝族女性的爱情与婚姻、现实与理想的感人故事。虽然她们性格迥异，但是一心向往美好生活，用自己的行动把新一代彝族女性的心灵之歌在脱贫攻坚和乡村振兴工作的大背景下推向更高的境界。

《司达蕃兮》书写了五个彝族女人阿嫫诗薇、姑姑聂古、阿依韦萝、阿吃觉洁、傻女拉依的爱恨交织，她们与男人较量，与命运抗衡。诗薇嫁到司达蕃兮已经是第二次婚姻了，她一生经历了一次热恋和两段婚姻，都失败。诗薇美丽善良，本该遇到一段美好的婚姻，但现实恰恰相反。她深爱的狄曲原来是她的堂姐夫，她被迫离开狄曲，独自生下女儿，诗薇成了单身母亲，她承受尘世的冷落、指责，但坚强面对生活。诗薇离开狄曲后，在兄长的安排下，嫁给了宫布列结的鸠提。婚后生了个儿子，但这段婚姻失败告终。后来嫁给司达蕃兮的阿喆毕摩，生了三个女儿后，依然失败。一段爱情和两段婚姻像是五颜六色的肥皂泡，除了一些美丽的憧憬，没有给诗薇带来幸福。

聂古是个勤劳、质朴、顽强的女人，是宫布列结鸠提的妹妹，嫁给司达蕃兮的甲拉。在现实中聂古重男轻女，希望通过生儿子来实现人生目标，连续生了多个女儿，生到第九个时终于生了个儿子。她以为苦尽甘来，幸福的生活正向她招手。可是她编织的美梦把自己推进了深渊，儿子尔霍生来叛逆，长大后一事无成。后来，他跳河了，聂古也随尔霍跳进了河里，结束了一切。她一生受尽苦累，如果，期望得到的人生是一棵大树，那这棵大树总是被砍倒。但她从不屈服，没有了大树就在心里种植小树苗。罗可河长年累月奔流不息，它不是为了聂古而奔流，但带走了聂古和她的“人生目标”。

文中的韦萝，也就是“我”，是个爱美且喜欢烂漫爱情的人，因经历了悲伤的童年，希望通过恋爱和婚姻来改变成年后的人生而过上幸福的生活。“我”小时候被母亲安排订了娃娃亲，订亲对象就是“我”喜欢的布都。等“我”长大时如愿嫁给了布都，“我”给布都生了一儿一女。布都也因为读过书被招聘为供销社营业员，以为就开始享受幸福生活了，可是丈夫一次又一次的伤害、背叛，让“我”开始对人生的期望只能寄托在自己身上。最终，“我”自己走向新生，而布都却自缢归隐天堂。

觉洁，性格温柔、唯诺而善良，因为有遗传的病史，且家境困难，有个智障弟弟，有个半瞎母亲，对于村里人来说她家不是理想的开亲对象。觉洁在等待想娶她为妻的人，等待能滋养她的家庭，最后在等待中以换亲的方式嫁给了同样家境困难的杜呷，虽然她不怎么想嫁给杜呷，但她想要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庭，目前除了杜呷，无人能满足他的愿望。觉洁在婚后生了个儿子，叫曲嘎。后来，杜呷在上山采药时不幸摔死，觉洁成了寡妇。她转房给了杜呷的亲弟弟思克，重新组建了家庭，又生了个儿子，叫曲布。在一个雨夜，思克家的房子被雨水冲垮了，夫妻两为了挣钱修漂亮的新房而外出打工，觉洁出去打工就没再回来，病死在外面。觉洁的一生在安静地等待，等待爱情，等待漂亮的新房，等待幸福的家庭，最后安静地结束。

拉依，长相普通、反应迟钝，但心底善良。她长大后，父母把司达蕃兮本村的单身汉达巴招为上门女婿。拉依和达巴共同生活多年没有生育孩子，父母觉得拉依没有生育孩子就没有归宿，于是把拉依嫁给了隔壁村庄一个比拉依大很多岁的男人。拉依活得像个孩子一样，每天吃了玩，玩了睡。没多久发生了争吵，拉依赌气跑到附近的外婆家去，这次她改变了命运。她在外婆家遇见了一位穿着时尚的男人，她让这个男人带她出去打工，她也想出去闯一下，于是不告知外婆就偷偷去远方闯荡了。

拉依在一户人家做家务，并得到了这家人的照顾，拉依在电视上学会了普通话，学会做饭，学会打扮。几年后，拉依光鲜亮丽地回到司达蕃兮，给村里的人带来了很多衣服，也带来了很多新思想、新认识。她与思克结婚，生了个儿子。

可以这样说，每个村庄都有一位像拉依这样“多余”的人。她在村里是可有可无的，是村里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但是，生活却给了拉依美好的归属。最终，她通过自己的努力赢得了尊严。

《司达蕃兮》书写的五个女人性格各异、命运各不相同，在物质匮乏、重男轻女的年代，她们从邻村或远方嫁司达蕃兮，在司达蕃兮经历了人生的各种酸甜苦辣和遭遇，但她们依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无比艰辛，可她们勤劳勇敢、积极乐观，面对困难和窘迫从不妥协，擦干眼泪后依然努力地生活。《司达蕃兮》深刻地揭示了我们人生在世，实在太难，尤其是因种种原因，我们边远地区的少数民族妇女更难的现象，但作者让我们读者始终相信，只要活着就有希望的人生哲理。

《司达蕃兮》中的五个女主人公，经历各种生活、家庭的种种困难和变故后，有的成了尘埃，有的苟且地活着，活着活着，希望的太阳又升起来了。时代眷顾了她们，伟大的脱贫攻坚和乡村振兴的春风吹到了司达蕃兮，她们借这股春风找到各自人生的方向与出路，让生命之花常盛常开，她们胜利地活出了自我，成了新时代的主人。

邱蓉通过作品《司达蕃兮》，讲述了在社会发展日新月异的今天，彝族女性应该如何改变旧面貌，创建新的社会人生范式的主题。作为一名彝族女性作家，邱蓉以自己独特的视角理性地倾情所感与所悟，在自己的灵魂深处沉思与叩解古老民族的文化密码和文学灵魂，《司达蕃兮》的问世，是当代彝文文学创作不断丰富和发展的缩影，彰显了彝文文学的特殊作用和独特魅力，为书写多民族文学史提供了珍贵资料，也为研究和教学提供了弥足珍贵的素材。

邱蓉的彝文长篇小说《司达蕃兮》具有强烈而鲜明的民族性和地域性特征，能够忠实记录彝区社会变革和生活变迁的同时，贴切地反映了彝民族的性格特征、心理属性和审美诉求。无论是语言的运用、题材的选取和结构的安排，还是人物的塑造、情节的铺张和环境的描写，其表现形式和艺术手法，既承续着彝族民间故事的讲述风格，又借鉴了现代小说的创作技巧，凸显出更富包容性和宽广性。从语言的创新、表达方式的选择及题材的拓宽上始终没有丧失优秀传统彝族文化或民间故事的艺术根基。

同时，《司达蕃兮》还采用多线条的立体叙述方式，深入书写了彝汉两个兄弟民族间长期以来相互交往、交流和交融的历程，唱响了民族团结和谐奋进的时代主旋律和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时代主旋律，较好地体现了年轻作家细致入微的观察能力和较强的语言表达能力。这就是激荡拼搏脱贫攻坚、筑梦全面小康的奋进力量和神州大地乡村振兴的磅礴力量，彝家儿女正借助中国共产党的春风和全社会的力量，手握希望，迈着矫健的步伐，向着幸福的明天稳步前行。

总之，《司达蕃兮》是一部题材新颖、风格别致的彝文长篇小说。《司达蕃兮》故事构思精巧，语言流畅，情节曲折，感人肺腑，是一部值得广大彝族文学爱好者研读的佳作。岁月悠悠，在漫长的彝族文学史上，彝文长篇小说的创作和出版，一直是彝文文学的一个弱项和短板，而《司达蕃兮》的出版则为之填上了重重的一笔。该长篇小说以彝族语言生动、形象地表现民族生活，反映了四川彝区新时代、新气象、新面貌，体现了文学作品特有的潜移默化的社会功能。

然而，众所周知，彝文小说、散文、诗歌等创作受到市场经济的冲击和民众文化需求多样化的影响，我们也要正视彝族母语文学自身还需要在创作视野的拓展、题材范围的扩大、艺术境界的提升、翻译工作的推进、传播媒介的延伸等方面有待加强，特别是文学光环和文学情结的淡出，使受众的流失也不可同日而语。在此情况下，彝文小说创作更需要在坚守中超越，在超越中坚守，树立文学理想的信念，塑造和呈现民族性格的当代特征，创作出无愧于时代的优秀文本，担当启蒙责任与教育使命，共同推动彝文小说更加繁荣发展。

生活是由酸甜苦辣、柴米油盐交织构成的，有苦有甜方为人生；在文学世界里，生活是由各种形式的写作构成的，在作家创作小说、散文、诗歌的过程中，生活的况味随之而来， 读者阅读作品，实则也是同作家互动，看着他们笔下的生活思考自己的生活。

波澜壮阔的新时代，为文学艺术创作打开了无限广阔的天地。在今后的创作工作中，希望邱蓉同志将坚持以人民为中心，与时代同步伐，真正为人民抒写，用心灵感受这片土地的韵味，创作出更多符合新时代要求，有筋骨、有情怀、有内涵、有温度的优秀作品，进一步用文学作品讲好生动立体的凉山故事、传播凉山好声音，推动新时代凉山彝文文学高质量发展，书写新时代新凉山的新史诗，贡献出一个彝族作家应有的文学力量和贡献。

阿克鸠射：学名阿克日布，男，彝族，1979年12月生，四川昭觉人，现任昭觉县政协提案委员会主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著有长篇小说《雾中情缘》，报告文学《悬崖村》，长诗集《阿克鸠射作品选》等14部作品，曾获四川省少数民族文学奖、四川文学奖特别奖、 四川省“五个一工程奖”、四川省人民政府2021年度四川省文艺精品奖、2019中国好书奖、第十二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报告文学骏马奖、第八届徐迟报告文学奖、中国广播电视大奖等。